转身成了全京城最贵的金丝雀。
留洋归来的少帅猩红着眼,一把掐住我的腰按在妆台上。
军装皮带硌得生疼,他咬着我的耳垂冷笑:
从前宁死不肯低头的格格如今沦落到甘心卖笑。林晚,你的骨头呢?
我反手将翡翠簪子扎进他心口:
骨头?早被顾少爷的退婚书碾成灰了,不过...
我指尖戳着他的胸口:
顾少爷若是肯花钱包养……
他喘着粗气吻上来,眼底烧着疯劲:
把我当恩客?
我扯散他领带轻笑: 是我不要的男人。
尾音骤然被他含进灼热的喘息,压抑着哽咽: 那现在要了我,行吗?
1
顾明轩回国第一夜,便包了戏院全场。
我隔着纱帘拨弦,顾明轩军装笔挺如刀裁。
无名指金丝红绳在汽灯下泛着冷光,映得刺目。
那是我六岁用二十四股金丝绞的长命缕,此刻正缠在他那双好看的手指上。
林姑娘的琴音……他摩挲着那枚红绳。
嗓音裹着冰碴:
倒比台上的杜丽娘的魂还勾人。
顾少爷说琴音比戏好。
班主谄笑着掀开纱帘,林姑娘,还不谢赏?
我歪头看向纱帘的缝隙。
顾明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,抬起头与我的视线隔着薄薄一层纱相遇。
我慌忙地收回视线。
乱了手下的动作,一根琴弦断开割破了我的指尖。
血珠溅上纱帘上,晕开一抹朱砂色。
我在众目睽睽下走向后台,可以说是有些落荒而逃。
暗红的幕布在烛火的照耀下忽暗忽明。
一阵风吹过,在周身陷入黑暗的刹那。
那只宽大有力的手扣住我腰肢。
他滚烫的鼻息扑在我的耳后,让我浑身战栗。
一个唱戏卖笑的角,也配养你这样娇贵的金丝雀?
顾明轩掐着我的腰肢转了个身,将我放在化妆镜台上。
顾明轩的吻裹着血腥气撞上来时,我反手将发簪刺进他胸口。
顾少爷留洋学来的礼仪,我舔掉唇上沾的血,翡翠簪头正死死抵着他,是专撬别人金丝雀的?
他眼底一滩死水泛起涟漪。
他们都说你是被他圈养的金丝雀.,可我怎么瞧着.....军装皮带扣咯着我生疼。
你分明是只磨利了爪子的鹰。
他握住我拿簪子的手,表情没有一丝变化,甚至可以说带点玩味的笑意。
抚摸着我的手指。
然后发力带着我的手将那枚簪子从他胸口拔出。
将沾了血的簪子拿衣服擦拭后,重新戴回我的发髻。
说实话,我对于顾明轩这种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很是满意。
这是对他退婚的惩罚。
能刺激到他,足以。
2
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喉结:
顾少爷,私下会见我,得加钱。
我娴熟地勾起嘴角,露出妩媚的笑意。
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。
他沦陷了。
顾明轩却突然猩红着眼,把我禁锢在他的怀中:
我的未婚妻也敢卖笑?
我指尖戳着他的胸口: 顾少爷若是肯花钱包养……
他发狠吻着我的嘴唇,又重又急,喘着粗气:
把我当恩客?
我扯散他领带轻笑: 不过是我不要的男人。
尾音骤然被他含进灼热的喘息,压抑着哽咽:
那现在要了我,行吗?
我想过很多种激怒他之后的下场,却没想到……
妆匣轰然坠地,在妆匣坠地的碎裂声中,他咬住我耳垂:
祖宗牌位前磕过头的姻缘,你是逃不掉。
怜生顶着未卸的杜丽娘妆冲进来,水袖拂过我渗血的指尖:
顾少帅,你若是还想听曲,再找怜生便是。不必为难我的人。
胭脂混着血珠,在他月白戏服上洇出红梅。
顾明轩的眸子在听到怜生的话立马沉了下来。
怜生拉开我与顾明轩之间的距离,在顾明轩阴冷的眼神注视下离开。
可深夜散戏时,黄包车刚拐进暗巷就被军用吉普截住。
我被一股力量强拽进车内。
顾明轩抱紧我,埋在我的肩颈处:
当年退婚书不是我写的。
我笑着摸了摸我胸口上的吊着的那枚翡翠扳指。
重要吗?顾少爷如今是留洋归来的新贵,我不过是...
他突然擒住我手腕,齿贝摩擦着我颈间。
可我忘不了,四年前退婚那夜,我在顾府门前伤心到昏厥。
我眼神渐冷。
推了推他,与顾明轩拉开了些距离。
彼此的鼻息扑在脸上,温热的。
顾少爷这是要养金丝雀啊?可惜我是只秃了毛的夜枭……
他突然发狠吻上来,乌龙香混着烟草味在唇齿间炸开。
我咬破他舌尖,却尝到咸涩的泪。
跟我回家。
他稍稍离开我的唇。
或者我烧了这戏园子。
3
眼前的人,和我曾经喜欢过的顾明轩简直是两个极端。
我初见他时,我才六岁。
那时他眼睛亮得能映出我绣金线的红袄。
顾明轩伸出手给我塞了一颗很漂亮的琉璃球。
那时误以为是糖果,结果这珠子咯掉了一个我将换的乳牙。
九岁的少年还跪在长廊哄我:
小哭包,等你换完牙了我就娶你。
年幼时,顾明轩还曾带我到顾家祠堂前,学着大人的模样磕头拜宗亲。
他说: 磕过头告过祖宗,你就算是我的妻
后来他翻过林府高墙时摔进海棠花丛,掌心擦出血痕,衣襟里揣着快捂化的薄荷糖。
薄荷味的呼吸喷在我耳后:
等我以后能去西洋了,给你带一匣子的珍珠。
后来他真的去了西洋。
却给我带来了退婚书和满城流言。
那时我便知道,顾明轩的诺言是钉进骨血的刺。
他给我造过摘星揽月的梦,我便当真以为能攀着月光逃出缠足的笼。
直到顾家退婚书砸碎了我的琉璃梦。
我攥着腕间的琉璃珠,嘴里的苦涩混着血腥味散开。
可他猩红的眼,与六岁那日偷塞琉璃球给我的少年判若两人。
我扯散他军装领口,踮脚揪着他的衣衫:
顾明轩,你欠我的,别想轻易偿还。
4
深夜的荷花亭,凉风习习。
我望着池中残荷发呆,想起与顾明轩的再次重逢。
那一刻,积压多年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。
曾经的悸动、爱慕,还有那该死的期待。
期待他能回头,期待他能找到我。
可我们都回不去了。
现在的他是留学归来的军阀新贵。
而我,早已不是那个满清贵女,只是一个在乱世中靠着戏子鼻息苟活的琴师。
我在恍惚间,摸到了我胸口上的吊着的那枚翡翠扳指。
眸子里的眼神冷了几分。
我至今还记得宣统三年冬,镶黄旗林府的门楣上还悬着光绪爷亲赐的忠烈传家匾额。
阿玛将翡翠扳指塞进我手里时的桂花头油味,那枚扳指也是光绪爷赏的。
作为皇亲贵族的格格,在其他格格们学骑射的年纪,我却在学规矩礼仪,琴棋书画。
可时代的更新交替,家景败落了。
我十二岁那年,阿玛欠了一屁股债。
看着辫子兵把家当扔出府邸,汉白玉台阶上摔碎的珐琅彩花瓶,刺眼又扎人。
我才明白,大清的黄昏将至,碾碎了我格格的身份。
阿玛心气高傲,不甘屈辱,最后投井一走了之。
留下我和额娘,孤儿寡母独活在这世上。
额娘咽气那日,死死攥着我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骨血:
晚儿,记住……咱们镶黄旗的姑娘,到死都得挺直脊梁。
5
被抄府的那夜,寒冬飘雪,我站在顾府门前。
双手冻得通红,却还在不停地拍打那扇铜门。
求求你,帮帮我吧。
我要见顾明轩,让我见他一面也行。
我不依不饶地拍打着,直到胳膊失去力气,手也冻僵了。
最后,我瘫坐在门口。
雪花混着泪水落下来,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。
后来,守门的下人实在看不下去了,打开一条门缝,探出头来。
你还是回去吧。老爷说了,这几日不见任何人。
我抹了抹眼泪,哀求道:
我知道顾伯的难处,我不会为难他们。但我想见顾明轩一面,麻烦你告诉他,我在门外等他。
下人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:
唉,你们这婚事,作罢了。现在这趟浑水,顾家是万万趟不得的。
我不听,依旧朝门内喊着顾明轩。
那下人实在不忍心,俯身把我搀扶起来,往我手里塞了些银两。
快走吧,你是见不到少爷的。
我红肿着眼睛,声音沙哑:
为什么见不到他?是他也不肯见我吗?
少爷半个月前就被送出国留学去了,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。
这句话像一根寒刺,瞬间贯穿了我的心脏。
那日我跪在顾府铜门前,十指抠进冰碴里。
随后我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,浑身麻木发冷。
顾明轩,是我不要你了。
6
那夜,铜火盆里的金线喜袍烧出诡谲蓝焰。
喜袍上金线凤凰在烈焰中扭曲,然后化为灰烬。
我拔下鎏金发簪掷向铜盆,火星子溅上手腕烫出红痕。
我亲手剪碎顾明轩的退婚书。
把退婚书放在火上,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那些字迹。
火光映在我的脸上,明明灭灭,却照不亮我眼底的阴霾。
手指被火苗燎了一下,但仿佛感觉不到疼。
直到退婚书化为灰烬,我才肯收回手,指尖已经起了一个水泡。
顾明轩,婚书我已经烧了。
我转身看向窗外。
想起额娘临终的嘱咐,终究是没能听她的话。
我的骨头早被顾家门口的那场雪碾成了渣。
7
次日,我在暗红幕布后调着琴音。
牡丹香混着脂粉气漫了过来,怜生拿描金折扇抵住我的下颌。
给我唱几句《游园惊梦》。
怜生描着眉,从镜中瞥我,唱错一句,便加练一个时辰。
我拨着琴弦冷笑:
怜老板养雀儿的手段,比大胡同还下作。
他突然拽过我脚踝的锁链,凤眼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:
当年雪地里快冻死的野雀,如今倒嫌上笼子脏了?
我起身,学着他唱戏的模样。
腰要软,眼要毒。
他忽然掐住我后颈按向化妆镜。
镜中的我发着颤,可他的凤眼在暮色中淬着毒。
抖什么,你害怕我?当初的你可不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。
我忽地想起那年落魄之际,我被追债的人逼到巷子深处。
血侵染了我素色的衣袍。
那夜,我蜷缩在雪地中等死。
怜生的蟒纹戏服就这样出现在我血色浑浊的眸中。
你就是顾家的那位被退婚的...未婚妻?
他的手指擦过我的嘴角血迹。
倒不如做我的笼中雀有趣。
你只要唱一曲或弹一曲,就能得一块银元。
手提灯笼映着他半边妖容。
怜生将玄色大氅遮住我的半边身躯。
那时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,我死死盯着他。
他红唇一笑,冰凉的手指摩擦着我的唇。
我使劲浑身力气咬破他的虎口。
血珠顺着他的手腕溅在雪地上,妖艳的像朵红玫瑰,和他一样。
可他却笑得眼角上扬,用染血的手指点着我的唇峰:
金丝雀要啼血才动人,好烈的性子,锁起来的话应该更有趣。
8
自那以后,我的脚踝处勒着一个小巧的金锁链。
在后台时,常能听见锁链晃动的脆响。
思绪被怜生放在桌子上的烫金请柬拉了回来。
今夜法租界有场拍卖会,听说有林家的旧藏作为压轴。
我内心并无波澜。
那些物品也只是人们给它们赋予了非凡的价值。
可当我真正坐在拍卖会场时,我的心还是不由得收紧。
最后一件拍品,前清朝东珠耳坠。
当黑色天鹅绒布掀开的刹那,我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那对坠子分明在额娘咽气下葬时还戴着。
那些讨债的人真是连人都算不得。
坟墓都敢刨,死人之物都敢偷。
他们迟早会遭报应的。
你又抖什么?
怜生忽然掰开我的五指,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唇印上我的手背。
想要它,那就眨眨眼睛。
他袖口叮当响,却故意将手停在举牌边缘。
你这身傲骨,我折定了。
我咬紧后槽牙,假面微笑,拽出自己的手。
一头沉寂了好久的人,突然举牌。
五千大洋。
顾明轩冷冷的声音吸引了我的目光。
一整场他都不曾举牌,可现在的他是在吃醋吗?
一旁的怜生低笑出声,可手中的软刺却抵着我的腰枝:
顾少帅出手果真阔绰,看来顾少帅对别人的玩物格外上心啊。
我这是被羞辱了吗?
我攥紧面前的桌布,靠近怜生的耳旁:
你别太过分了
可他凤眼一眯,手下的动作加重了几分。
疼得我直吸了几口气。
诸位见笑了。
手下的软刺抵着我,轻笑着。
我家雀儿就是爱招野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