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在伤痕处开花

黎明时分的蓝山像是被上帝用湿画笔晕染过的水彩画。

晨雾在桉树林间流淌，千万片油亮的树叶蒸腾出淡蓝色的氤氲。

蓝梦楹赤脚踩在咖啡馆露台的木地板上，脚底沾着湿润的雾气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任由那种带着薄荷凉意的桉树香气灌满胸腔——这是蓝山给她的早安吻，十七年来从未改变。

晨光穿过雾气，在她栗色的卷发上撒下细碎的金粉，又在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起几颗未干的露珠。

"梦楹姐！

"艾莉森骑着自行车冲上山坡，车轮碾过铺满蓝花楹的小径，溅起一串紫色的花瓣。

她怀里抱着还带着露水的咖啡豆麻袋，"这批豆子闻起来像焦糖爆米花！

"蓝梦楹接过麻袋，深褐色的豆粒从指缝间滑落，在晨光中扬起细小的金色尘埃。

她闭上眼睛轻嗅——过度烘焙的苦味下，确实藏着几丝甜腻的焦糖香。

这气息像一把钥匙，突然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抽屉：烛光映照下母亲模糊的笑脸，餐桌上歪歪扭扭的生日蛋糕，还有插在奶油里那朵小小的蓝花楹..."做杯卡布奇诺吧。

"她转向那面被称为"记忆图书馆"的香料墙，手指在标着"童年"的区域流连。

上百个琥珀色玻璃瓶在晨光中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，每个瓶子里都锁着一段人生。

肉桂的暖甜让她想起祖母的怀抱，海盐的咸涩唤起某个早己模糊的海边假日。

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诅咒，也是恩赐——她能通过气味触碰记忆的实体。

门铃响起时，蓝梦楹正往咖啡里滴入第三滴橙花精油。

抬头瞬间，她手中的量杯差点滑落。

男人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，皮夹克上沾着蓝山特有的红土。

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——灰蓝色，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。

当他的目光扫过香料墙时，蓝梦楹后颈那块隐秘的疤痕突然刺痛起来。

"听说这里能喝到有记忆的咖啡？

"他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像是长期在野外呼喊留下的痕迹。

蓝梦楹下意识按住后颈。

当男人走近吧台时，一阵山风裹挟着特殊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火山灰、硫磺，还有某种深埋在她骨髓里的味道。

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，突然撬开了她大脑深处某个上锁的抽屉。

——刺耳的警报。

摇晃的地面。

有人抱着她奔跑，那人的心跳声大得可怕..."你还好吗？

"男人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。

蓝梦楹这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吧台边缘，指甲几乎要嵌入木头。

"抱歉，昨晚没睡好。

"她强撑着微笑，悄悄将颤抖的手藏到围裙下，"您想尝试什么类型的咖啡？

""黑咖啡，不加糖。

"男人递来一张烫金名片，"凌灏，悉尼大学火山地质研究所。

"名片上的火山图案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。

蓝梦楹伸手去接，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节——刹那间，更多画面如岩浆般喷涌进她的脑海：红色警报灯旋转的实验室。

穿防护服的女人大喊"带她走"。

一块灼热的岩石碎片朝她飞来——"啊！

"蓝梦楹猛地缩回手，咖啡勺砸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。

那块从不示人的疤痕此刻像被烙铁灼烧般疼痛。

凌灏的动作比想象中敏捷。

他两步跨到吧台内侧，一把扶住她摇晃的肩膀。

近距离下，蓝梦楹看清了他眉骨上那道细长的疤痕，像是被某种锋利岩片所伤。

"火山玻璃。

"凌灏突然说，目光落在她按住后颈的手上，"你的疤痕，是高温火山玻璃造成的。

"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眉骨的伤疤，"我认得这种伤痕。

"蓝梦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。

养父马克总说那是她三岁时被热水烫伤的，但梦里反复出现的警报声又作何解释？

"我...从小在蓝山长大。

"她转移话题，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，"蓝山是死火山群，您来这里研究什么？

"凌灏没有立即回答。

他从背包取出一个金属仪器放在吧台上，表盘指针立刻开始不正常地抖动。

"最近监测到异常的地热活动。

"他调整着旋钮，眼睛却紧盯着蓝梦楹，"还有电磁场紊乱——就像现在这样。

"仪器突然发出刺耳鸣叫，指针疯狂摆动。

凌灏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地质锤："这种紊乱只在你周围三米内出现。

"蓝梦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

就在这时，咖啡馆的门被粗暴推开，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
领头那个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，锃亮的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像是一种亵渎。

"蓝小姐，"他假笑着递来镀金名片，"我们蓝山矿业的新报价会让你无法拒绝。

"蓝梦楹感到一阵生理性厌恶——这人身上的古龙水混合着铜臭味，让她想起腐烂的纸币。

"我的答复和上周一样，史密斯先生。

这里不卖。

"史密斯的目光扫过凌灏和那台异常作响的仪器，笑容变得危险："科学家朋友？

小心点，蓝山的地质...很不安分。

"他故意踩了踩地板，"特别是这栋老建筑下面。

"凌灏不动声色地收起仪器，但蓝梦楹注意到他手背暴起的青筋。

"根据《新南威尔士州矿业法》，"他的声音像冰层下的暗流，"任何地下勘探都需要环境评估。

贵公司似乎...手续不全？

"史密斯的脸抽搐了一下。

他凑近蓝梦楹，呼吸里带着威士忌的腐臭："聪明女孩应该知道，有些记忆...最好永远埋葬。

"说完故意撞开凌灏的肩膀离去。

咖啡馆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。

艾莉森从厨房探出头，脸色煞白："梦楹姐...？

""今天提前打烊。

"蓝梦楹的声音出奇冷静，"艾莉森，你先回家。

"等门铃停止晃动，凌灏首接问道："他们为什么对你的咖啡馆这么执着？

""不是咖啡馆。

"蓝梦楹走向储藏间，手指轻抚过斑驳的墙面，"是这栋楼的地下。

养父临终前说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卖掉这栋房子。

"储藏间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，锁孔里积着经年的灰尘。

蓝梦楹从颈间取下一把从未离身的小钥匙——这是马克留给她的唯一遗物。

钥匙插入锁孔时，一阵剧痛突然袭来。

蓝梦楹踉跄了一下，凌灏及时扶住她的腰。

奇妙的是，与他肌肤相触的地方，疼痛立刻减轻了。

"我们之间...有什么联系。

"凌灏低声说，灰蓝色眼睛深不见底，"我的仪器只对活火山和你有反应。

"铁门吱呀开启，一股混合着金属和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
蓝梦楹的后颈疤痕灼痛得更厉害了，仿佛在发出警告。

凌灏打开手机照明，光束照出地下室墙壁上巨大的金属板——铱合金材质，刻着模糊的符号和"BSO-2003"字样。

"蓝山观测站..."凌灏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，"2003年的火山监测项目。

官方记录说所有数据都在事故中损毁了。

"更多的记忆碎片向蓝梦楹涌来：穿防护服的人们围在闪烁的仪器前；戴眼镜的女人——她母亲？

——将一个小瓶子塞进她口袋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..."那不是事故。

"她听见自己说，声音陌生得可怕，"他们在地下发现了什么...有人想掩盖这个发现。

"凌灏的手电光束突然停在金属板角落的一个标记上：一朵刻得歪歪扭扭的小花，旁边写着"M.Y."——梦楹的缩写。

"你来过这里。

"凌灏转向她，眼神炽热如岩浆，"你是2003年观测站事故的唯一幸存者。

七名科学家遇难，包括..."他顿了顿，"很可能包括你的父母。

"地下室的灯泡突然爆裂，黑暗中蓝梦楹感到凌灏的手臂紧紧环住她。

在这个充满未知恐惧的时刻，这个陌生男人的怀抱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。

"我们需要找出真相。

"凌灏的声音在她耳边震动，"但首先得离开，他们随时会回来。

"蓝梦楹仰头看他，黑暗中只能辨认出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。

"为什么帮我？

我们素不相识。

"凌灏沉默片刻，从衣领里拉出一条项链——挂坠是块不规则的黑色火山玻璃，内部隐约有红色纹路。

"这是我导师留给我的最后样本，来自2003年蓝山观测站。

"他的拇指抚过那块玻璃，"里面封存着一个坐标...和一张小女孩的照片。

"蓝梦楹的呼吸停滞了。

就在这时，楼上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。

史密斯的声音在头顶炸开："把地下室封死！

一个都别放跑！

"凌灏的反应快得惊人。

他一把将蓝梦楹拉到身后，另一只手掀开金属板旁伪装成墙面的暗门——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显现出来，里面散发着陈年的尘土味和...某种蓝梦楹灵魂深处记得的气息。

"跑！

"凌灏推着她进入通道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追下来的黑影，"我知道出口在哪，跟紧我！

"在黑暗的隧道里奔跑时，蓝梦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完整的记忆画面：五岁的她，被一个年轻研究员抱着穿过同样漆黑的通道；那人不断重复"记住这个味道，跟着气味就能找到回家的路"；而她口袋里，揣着一小瓶特殊的矿物样本...现在她终于明白了。

那不是普通的矿物。

那是能够储存记忆的物质。

而她，是唯一知道如何提取其中记忆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