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台烬，狐声残青丘玉珏完整免费小说_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鹿台烬，狐声残青丘玉珏

鹿台的夜，比青丘的雾更沉。

妲己站在丹墀下，看着阶上那个男人。

他刚把玉珏扔过来时，她指尖触到的不仅是冰凉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——不是杀伐的血，是藏在骨缝里的，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戾气。

此刻他背对着她，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灯火，龙袍的玄色被月光浸得发蓝，倒比青丘最深的潭水还要幽。

“你不怕朕？”

纣王没回头，声音漫不经心地散在风里，像在问阶前的草。

妲己把玉珏揣进袖中，那冰凉贴着肌肤，倒让她想起青丘雪地里的狐狸洞。

她笑了笑，声音里没半分怯意：“怕？

陛下是会剥了我的皮做褥子，还是会挖了我的心下酒？”

纣王终于转过身，月光落在他脸上。

这张脸生得极俊，眉骨高挺，鼻梁如刀削，只是眼角微微上挑，添了几分阴鸷。

他盯着妲己的眼睛，那琥珀色的瞳仁在夜里更亮，像两块浸在水里的蜜蜡。

“你倒坦诚。”

他往前走了两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“寻常女子见了朕，要么跪得像块石头，要么抖得像片叶子。

你是第三个敢跟朕这么说话的。”

“前两个呢？”

妲己仰头，脖颈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纤细，偏生语气里没半分示弱。

“一个是朕的亲娘，”纣王笑了，那笑意却没到眼底，“她说朕生下来就带着凶相，将来会毁了成汤的基业，被朕用砚台砸断了肋骨，现在还瘫在寿宫里。”

他顿了顿，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，“另一个是伯邑考，西岐送来的质子，说朕不该囚着他爹，被朕剁成了肉酱，给姬昌送去了。”

风突然停了，丹墀下的铜鹤嘴里衔着的铃铛没了声响。

妲己看着他，突然发现这人的眼睛里没有“帝王”该有的东西——没有威仪，没有算计，甚至没有喜怒哀乐，只有一片荒芜，像被天火燎过的草原。

“所以陛下是想告诉臣妾，”她故意拖长了语调，把“臣妾”两个字咬得轻飘飘的，“不听话的，都得死？”

“死？”

纣王俯身，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，呼吸拂过她的耳廓，带着酒气和一丝龙涎香，“死多容易。

朕要的，是看着那些人明明怕得要死，还得笑着说‘陛下圣明’；是看着那些规矩明明烂得发臭，还得被人捧成宝贝。”

他的指尖滑到她的下巴，轻轻一抬，“你这狐狸，倒是个懂趣的。”

妲己没躲，反而往前凑了凑，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龙袍：“陛下可知，狐狸最懂的不是趣，是‘欲’。

您以为您喜欢看别人装孙子，其实您是想看他们把‘怕’字刻在脸上——就像小孩子把糖纸攥在手里，生怕被人抢了去。”

纣王的指尖猛地收紧，妲己却没皱眉，反而笑得更甜：“陛下捏疼臣妾了。

不过也好，至少让臣妾知道，您不是石头做的。”

他突然松开手，转身走回阶上，重新坐下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：“过来。”

妲己走过去，也不客气，首接坐下，裙摆铺在冰冷的石阶上，像一朵绽开的白莲。

她侧头看他，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酒壶，正往嘴里倒。

酒液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流，滴在龙袍上，洇出深色的痕迹。

“知道他们为什么怕朕吗？”

纣王灌了口酒，声音有些含糊，“不是因为朕杀了多少人，是因为朕偏要把他们信奉的东西踩在脚下。

他们说‘父为子纲’，朕就杀了自己的叔叔；他们说‘民为邦本’，朕就把赋税加到让他们卖儿卖女。”

他突然笑起来，“你说可笑不可笑？

那些写在竹简上的道理，一碰就碎，还不如朕这酒壶结实。”

妲己从他手里拿过酒壶，也喝了一口。

酒很烈，像火烧过喉咙，她却面不改色：“不可笑。

他们信那些道理，不是因为道理结实，是因为他们需要个东西靠着。

就像溺水的人，哪怕抓到一根稻草，也觉得能活命。

陛下您呢？

您把稻草都烧了，是想看着他们淹死，还是想逼他们学会游泳？”

纣王看着她，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别的东西，像是惊讶，又像是好奇：“你这狐狸，嘴巴倒厉害。

比干说你是来祸乱朝纲的，依朕看，你比那些大臣通透多了。”

“祸乱朝歌？”

妲己把酒壶还给他，“朝歌是什么？

是让少数人踩着多数人享福的梯子？

还是让男人把女人关在院子里绣花的笼子？

陛下要是觉得这纲常碍眼，臣妾倒愿意帮您拆了它——反正这梯子早就蛀空了，这笼子也锈得快散架了。”

“拆了？”

纣王挑眉，“拆了之后呢？

用什么代替？”

“为什么一定要有代替的？”

妲己仰头看天，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，星星倒亮得很，“青丘的狐狸，从来不管什么规矩。

饿了就捕猎，冷了就筑巢，发情了就找伴儿，死了就烂在土里。

没人说‘你该这样’‘你不该那样’，不也活得好好的？”

纣王沉默了，手里的酒壶停在半空。
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低声道：“人间不是青丘。

人太多，心太杂，没个规矩，会乱。”

“乱有什么不好？”

妲己转过头，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，“不乱，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的？

就像一棵树，不经历几场风雨，怎么知道根扎得深不深？

陛下您烧了那些稻草，说不定能逼出几个真正能站着走路的人。”

他突然笑了，这次的笑里带了点暖意，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：“你这妖女，倒是比朕还像个叛逆。”

“叛逆？”

妲己嗤笑一声，“叛逆是说那些明明自己也想打破规矩，却又不敢，只能偷偷骂几句的人。

臣妾是真觉得那些规矩碍眼，想把它们扫进垃圾堆里——这叫‘清理’，不叫‘叛逆’。”

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脚步声，一个太监提着宫灯，小心翼翼地走过来，远远地跪下：“陛下，夜深了，该歇息了。

明日还要早朝……早朝？”

纣王把眼一瞪，声音陡然转厉，“早朝有什么好看的？

一群只会说‘陛下圣明’的废物，还不如跟这狐狸说说话有意思。”

他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子，猛地扔过去。

石子擦着太监的耳朵飞过，打在宫灯上，灯灭了，太监吓得趴在地上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“你看，”纣王对妲己说，语气又恢复了慵懒，“这就是朕的臣子。

朕一瞪眼，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，可背地里，不知道怎么咒朕呢。

比干说要‘亲贤臣，远小人’，可这世上哪有什么贤臣？

所谓贤臣，不过是把自己的私心藏得深一点罢了。”

妲己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太监，他的身子抖得像筛糠，官帽掉在地上，露出光秃秃的头顶。

她突然想起青丘的老狐狸，每次训斥晚辈时，也是这副拿腔拿调的样子，可真遇到事了，跑得比谁都快。

“陛下有没有想过，”她慢悠悠地说，“他们怕您，不是因为您是纣王，是因为您手里有刀？

要是哪天您手里没了刀，他们会不会把您也当成伯邑考？”

纣王的眼神冷了下来，像结了冰：“你在咒朕？”

“臣妾在说实话。”

妲己迎着他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退缩，“权力这东西，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子，握得越紧，漏得越快。

陛下靠杀靠罚来让他们怕，可杀得多了，罚得重了，他们要么被逼反，要么就学会了更厉害的伪装。

到时候，您连谁是真怕您，谁是装的，都分不清。”

他盯着她看了半晌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，笑声震得阶下的树叶簌簌作响：“好！

说得好！

朕倒要看看，他们能装到什么时候。”
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妲己的肩膀，“你这狐狸，有点意思。

从今天起，你就住在这里，陪朕说话。”

“住在这里？”

妲己挑眉，“不怕臣妾把您的鹿台烧了？”

“烧了更好。”

纣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，“朕再建一座更大的，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——看朕是怎么把他们的‘规矩’，一把火烧成灰的。”

他转身往殿内走去，龙袍的下摆扫过石阶，留下一串淡淡的脚印。

妲己看着他的背影，突然觉得这人不像个帝王，倒像个赌气的孩子，手里攥着一把火，非要把整个世界都烧得跟他心里的那片荒芜一样。

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，跟着他往里走。

殿内很暗，只有几盏宫灯亮着，照得那些雕梁画栋像鬼影。

纣王坐在榻上，又开始喝酒，这次他没再说话，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。

妲己走到他面前，夺过酒壶：“喝多了伤肝。”

纣王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。

他看着她，眼神里有些迷茫，像个迷路的孩子：“你不怕朕？”

“怕有什么用？”

妲己把酒壶放在桌上，“怕您，您就不杀我了？

还是怕您，那些规矩就能自己长脚跑了？”

她突然伸手，摸了摸他的头发，他的头发很软，不像他的人那么硬。

纣王浑身一僵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，眼神里满是警惕：“你想干什么？”

“不想干什么。”

妲己的声音很轻，像羽毛拂过心尖，“就是觉得，陛下您也挺可怜的。”

“可怜？”

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朕是天子，富有西海，你说朕可怜？”

“是啊。”

妲己看着他的眼睛，那深黑色的瞳孔里，映着宫灯的影子，像跳动的火焰，“您想让所有人都怕您，可又怕他们真的怕您；您想打破所有规矩，可又不知道打破之后该怎么办。

您就像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，一边想跳下去，一边又怕摔死。

这不叫可怜，叫什么？”

他的手慢慢松开了，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，像是被说中了心事，又像是不愿承认。

他转过头，看着窗外的夜色，声音低得像耳语：“你不懂……我是不懂。”

妲己在他身边坐下，“我不懂为什么你们人非要给自己套那么多枷锁，也不懂为什么明明心里想的是东，嘴里却说的是西。

可我看得懂，陛下您不开心。”

殿内陷入了沉默，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吹进来，带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纣王突然开口：“明天跟朕去上朝。”

妲己愣了一下：“上朝？

臣妾是妖，不是臣。”

“朕说你是，你就是。”

纣王的语气不容置疑，“朕要让那些大臣看看，朕身边站着的，是个敢说真话的狐狸，不是他们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废物。”

妲己笑了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：“好啊。

正好臣妾也想看看，那些写在竹简上的大道理，在朝堂上到底长什么样。”

她知道，从明天起，商丘城里的风，就要变了。

那些被奉为圭臬的纲常伦理，那些被吹嘘得牢不可破的规矩，或许真的要在她这只青丘狐狸和那个叛逆帝王的手里，碎成一地瓦砾。

而她，倒要看看，碎了之后，能不能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。

夜还很长，鹿台的灯火在风里摇曳，像两颗不肯熄灭的眼睛，看着这对颠覆一切的君臣，也看着即将被搅动的天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