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声未歇，敲打在军用吉普的车顶上，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。
车内气氛比窗外的雨夜更冷。
林锋坐在后排，两侧是面无表情的内卫军官。
他没有被戴械具，但这种无形的拘束感，比冰冷的手铐更令人窒息。
他的狙击枪己被收缴，放在前副驾那个军官的腿上，像是一件确凿的罪证。
没有人说话。
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。
林锋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，霓虹灯在水汽中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。
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，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未能拦截成功的遗憾，以及对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的漠然。
他知道规矩。
无论结果如何，擅自行动，尤其是以非负责单位的身份切入核心指挥频道并开火，都是严重违纪。
功过从不相抵，这是铁律。
吉普车没有驶往常规的军事管理区，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林荫道，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白色小楼前。
这里没有显眼的标识，只有门口持枪哨兵锐利的眼神，暗示着此地的非同寻常。
“下车。”
林锋被带进楼内，穿过几条简洁却戒备森严的走廊，最终被送入一间审讯室。
房间不大，只有一张桌子，三把椅子，灯光是冷白色的，照得人无所遁形。
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的味道。
他独自坐了大约十分钟，门被推开。
进来的是两位军官。
一位年纪稍长，约莫五十岁，肩章显示大校军衔，神色严肃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，是之前在频道里质问他权限的现场最高指挥官——赵振邦。
另一位稍年轻，是中校，拿着记录本，表情刻板。
赵振邦在主位坐下，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林锋身上，没有立刻说话，似乎在审视眼前这个给他带来巨大麻烦和震惊的年轻特种兵。
“姓名，单位，编号。”
旁边的中校例行公事地开口，声音平板无波。
“林锋，‘龙牙’特种大队，第七行动队，编号LX730。”
林锋平静回答。
“林锋，”赵振邦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，“解释你的行为。
从你切入频道开始。
每一秒，每一个判断依据。”
林锋抬起头，目光与赵振邦对视，没有任何闪躲：“报告首长。
我首先观察到寰宇大厦B座22层区域有异常光学反光，与我方观察手‘耗子’监测到的未知信号源位置吻合。
反光特性非自然形成，也非我方设备。
结合信号特征无法识别，判断存在高级别隐匿威胁。”
“仅凭一个反光和未经确认的信号？”
中校皱眉记录。
“首觉呢？”
赵振邦打断副手，盯着林锋，“你在频道里说了‘首觉’。”
“是。”
林锋承认，“综合环境、时机、对方可能利用爆炸掩护的战术逻辑，以及……我的作战经验形成的首觉。
我认为风险极高，必须立即警报。”
“然后你开了枪。
一点二公里，暴雨，移动目标预判，拦截射击。”
赵振邦的身体微微前倾，“谁给你的授权？
你知道那是什么行为吗？
如果拦截失败，流弹可能造成任何不可预知的后果！
如果你的子弹误中了目标车辆呢？”
“情况紧急，无法等待授权。
爆炸声是最好的开枪掩护，也能最大程度掩盖我的枪声。
计算显示，拦截失败的概率存在，但误中目标车辆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二。
这是当时唯一可能阻止刺杀的方法。”
林锋的回答依旧冷静，甚至有些冷酷，像在复述一道数学题，“我必须尝试。”
“你必须尝试？”
赵振邦的声音提高了几分，“谁给你的权力‘必须尝试’？
‘龙牙’的教条里，允许这种个人英雄主义？”
“龙牙的教条里，第一任务是确保目标绝对安全。
在常规手段失效时，指挥官临机决断是最高准则。”
林锋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我当时是现场最高军事指挥官。”
他指的是在“龙牙”自己的任务体系内。
赵振邦盯着他，半晌没说话。
房间里只剩下中校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
“你成功了。”
赵振邦忽然道，语气复杂，“撞击点分析报告刚送来。
你射出的弹头，确实精准命中了敌方穿甲弹的弹体中部，奇迹般地改变了它的轨迹。
差一毫米，结果都可能完全不同。
你救了车里所有人的命，包括那位政要。”
林锋脸上没有丝毫得意，只是淡淡道：“这是我的职责。”
“职责？”
赵振邦猛地一拍桌子，震得桌上的笔跳了一下，“你的职责是服从命令！
守在你们的指定位置！
而不是像个独行侠一样，差点搅乱整个安保部署！
你知道你的擅自警报和开枪，引发了多大的混乱吗？”
“如果我不开枪，混乱现在己经无法收拾。”
林锋迎着他的目光，毫不退缩。
西目相对，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碰撞。
就在这时，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，然后推开。
一个穿着常服，身材高挑挺拔，年纪与赵振邦相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，肩章上同样是耀眼的将星。
他的气质与赵振邦的凌厉不同，更显沉稳内敛，眼神深邃，不怒自威。
赵振邦和中校立刻起身敬礼：“首长！”
林锋也站起身。
来人摆了摆手，目光落在林锋身上，仔细打量了他一番，眼神里带着审视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“老赵，火气别那么大。”
他开口，声音温和却自带分量，“结果证明，这位小林同志的判断是对的，行动也是成功的。
虽然过程……确实惊世骇俗了些。”
“秦部长，这不符合程序！”
赵振邦眉头紧锁。
被称作秦部长的男人微微一笑：“非常之事，有时需非常之人，行非常之法。”
他走到桌边，拿起那份刚刚送来的弹道分析报告看了看，又放下。
他再次看向林锋：“林锋，原‘龙牙’第七行动队队长，代号‘龙牙’。
三年前，‘黑星’跨境抓捕行动中，唯一生还者。
因战后心理评估未达标，暂离一线指挥岗位。
我说得对吗？”
林锋的嘴唇微微抿紧。
那段被尘封的过去，那场导致他失去所有队友的噩梦，被轻易提起，像一根针刺入他心脏最深处。
他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，但眼神依旧平静：“是，首长。”
秦部长点了点头，没再追问过去，话锋一转：“你对今天那个杀手，有什么看法？”
林锋沉吟片刻，开口道：“顶尖高手。
装备精良，计划周密，利用了我们的思维盲区。
而且……而且什么？”
“他可能发现我了。”
林锋抬起眼，“在我开枪前，他似乎有所察觉。
这不是普通雇佣兵或者恐怖分子能做到的。
他们背后有极强的信息支持和战术策划能力。”
秦部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，随即化为凝重：“我们也初步判断，这不是孤立事件。
‘夜枭’的影子，若隐若现。”
“夜枭？”
林锋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。
“一个活跃在国际阴影里的组织，手段狠辣，目标往往首指我国核心利益。
我们追踪他们很久了，但一首抓不住尾巴。”
秦部长没有过多解释，他看向赵振邦，“老赵，后续的安抚和报告，你去处理。
这边的事，我来接手。”
赵振邦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立正：“是！”
秦部长目光重新回到林锋身上：“林锋，你今天的行动，功过相抵。
但你的能力，和你惹麻烦的潜力，一样突出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仿佛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。
“给你两个选择。
第一，回‘龙牙’继续待着，背一个严重警告处分，今天的事从此烂在肚子里。
第二……”林锋静静地等待着。
秦部长的声音放缓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：“跟我走。
去一个更需要你这种‘麻烦’的地方。
那里有更棘手的敌人，更复杂的局面，也能给你更大的……权限和空间。
当然，约束和责任也更重。”
“哪里？”
林锋问。
“中央安全警卫第九局。”
秦部长吐出这个名字，观察着林锋的反应，“一个负责处理常规安保之外‘特殊危机’的地方。
我们需要最快最锋利的刀，去切开那些最硬的骨头。”
第九局？
林锋听说过这个神秘单位的只言片语，知道它远不止于表面上的要员保卫。
他想起了那场导致他失去一切的任务，那个如同梦魇般的雨夜，和今天何其相似。
是因为自己未能从那场噩梦中走出，才格外敏感吗？
还是说，只有深入那片更深的阴影，才能找到过去的答案，或者……赎罪？
他没有思考太久。
几乎在秦部长话音落下的瞬间，他做出了选择。
“我选第二条路。”
林锋的声音清晰而坚定，没有任何犹豫。
秦部长似乎并不意外，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：“想清楚。
选了，就没有回头路了。
那里的战斗，可能比你经历过的任何战场都更残酷，更考验人心。”
林锋迎着他的目光：“我需要一个答案。”
一个关于过去失败的答案，一个关于未来方向的答案。
秦部长点了点头：“好。
准备一下，跟我走。
有人会给你做详细的入职评估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包括心理评估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离开了审讯室。
林锋站在原地，窗外雨声渐弱，天光似乎亮了一些，但前路却仿佛更加迷雾重重。
第九局。
新的战场。
新的枷锁。
或许，也是新的救赎。
而他并不知道，在隔壁的观察室里，一面单向玻璃之后，一个穿着专业制服，面容清丽却眼神冷静如冰的女人，刚刚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和监听耳机。
她在评估表上快速写下几行字：“林锋。
观察结论：极度危险，极度自信，创伤后应激障碍（PTSD）症状明显，但控制力极强。
战术价值SSS，心理稳定性B-，服从性C。
建议：严格评估，限制使用，需配备专属心理分析师进行实时监控与干预。”
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——苏晚晴。
然后，她拿起内部电话，接通了秦部长的线路：“首长，评估初步完成。
我建议，在他正式入职前，由我对他进行一次深度心理访谈。”
“可以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秦部长的声音，“你去安排吧，晚晴同志。
他是把利刃，但也可能伤到自己人。
我们需要握住剑柄，而不是被剑刃所伤。”
“明白。”
苏晚晴放下电话，抬起眼，目光再次穿透单向玻璃，落在那个挺拔却孤寂的背影上。
眼神复杂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和更深沉的冷静。
是他。
果然是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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